“他在书房做什么？”
“他在……看一块令牌，他说：”龙在江湖，人在牌在，这是军队的希望。”
“牌子哪去了？”“他给了我。”
“你把牌子放哪里去了？”
我没说话。指针嘀哒哒在走。
记忆里的米萝总是跟在顾晏辰身后，在西点军校的草坪上，她穿着白色网球裙，辫子甩得高高的。那时候顾晏辰眼里只有公事，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敷衍。可现在，他却让这个女人来“看”我。让她来翻我的记忆。
米萝的指尖敲着桌面，节奏均匀，像是在打某种暗号。
“清辞，你还记得沈白吗？”她又换了个话题，声音温柔，“就是你以前的男同学，他最近联系过你吗？……”
“没有”
“宝石在眨眼睛呢。”米萝的指尖在蓝宝石上划得更快了，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蛊惑，“它在说，那天下午，沈白是不是来过书房？他是不是借走了本《海国图志》？”
圆盘上的蓝宝石突然晃了晃，像爆炸那天，父亲倒在我面前时，眼里最后那点光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，带着小艾那股怯生生的调子：“沈白……他借了本红封皮的书，《海国图志》是别人拿走的。”“是谁？”
“我的姨表兄钱永嘉。”“他们一起来的吗？”
“是的，那天他们都进过我家书房。”
米萝的呼吸顿了顿，指尖在蓝宝石上猛地一按，圆盘发出轻微的嗡鸣。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，“那地图呢，地图你放哪里了？”
屏风后的影子动了动，军靴跟在砖地上碾出细响，大概是他攥紧了拳头，指节蹭到了屏风的木框。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，顾晏辰替父亲送文件到学校，撞见沈白在雪地里给我披大衣，他站在远处的槐树下，军靴把积雪踩得咯吱响，眼神比那天的北风还冷。
我迷失在一团蓝色的迷雾里“那海国图志书里夹着张地图，我忘记收起来。”
“钱永嘉拿走了？”
我沉默了一会，终究叹了口气：“是。”
这也是事实。表兄拿走了地图。那两个总是跟在我身后，喊我“我的大**”的年轻人，现在听说一起投了B派，还跟日本人走得很近。而我父亲死了。
我追悔莫及。
米萝的眼睛亮了，像突然点燃的煤油灯。“龙湖令你到底放哪去了？”她突然问。
龙湖令这三个字像根针，藏在我喉咙里，稍一动就可能刺出血来。顾晏辰把小艾藏在这里，喂药，教她说从前的话，不就是为了让那些盯着龙湖令的人相信，苏清辞还活着，还握着那笔能买下半个中国的财富吗？
“不记得了，爆炸后头很疼。”我缓缓睁开眼，
米萝从皮箱里拿出张纸，上面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：“这是从你口袋里找到的，像幅地图。你还记得是在哪里画的吗？”
意识深处，忽然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说：“小心米萝，她口袋里有微型照相机。1931年，她会把龙虎令的消息卖给日本人。”
我猛地攥紧纸，指节泛白。这声音不是小艾的，也不是我的。是那个藏在更深处的、来自未来的魂魄。
纸上的线条忽然在我眼前动了起来，像蛇一样扭曲着，钻进记忆深处。爆炸前那个晚上，父亲把我叫到书房，铺开张地图，手指重重敲在某个点上：“记住这里，比命还重要。”我当时没听懂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把纸推开，指尖有些发凉，“大概是小艾……我以前随手画的。”
米萝的目光落在我手背上，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，是小艾小时候被烫伤的。她忽然伸手，指尖碰到疤痕时，我猛地缩回手，打翻了桌上的茶杯。
茶水溅在米萝的旗袍上，晕开片深色的水渍。她却没生气，反而笑得更意味深长：“看来你很怕疼。我记得以前的清辞妹妹，骑马摔断了腿，都没哼过一声。”
雨停了，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，照在她旗袍上的水渍上，像块丑陋的补丁。我看着她，忽然明白顾晏辰为什么要让她来。这个女人太了解过去的苏清辞了，她的每句话都是把刀，想剖开这具躯壳，看看里面到底是谁。
“人总是会变的。”我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老周正蹲在墙根下啃馒头，蒋军站在他旁边，眉头皱得像座山。“米**要是没别的事，我想歇歇了。”
她刚要再问，屏风后突然传来笔杆落地的轻响，接着是顾晏辰沉哑的声音，隔着木框渗过来：“米萝，时间差不多了。”
米萝猛地回头，指尖从蓝宝石上弹开，圆盘在桌上转了半圈，撞在皮箱角上。她站起身时，旗袍开衩扫过桌腿，露出的小腿绷得紧紧的，像拉满的弓弦。“晏辰？”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笑意，“清辞刚想起些事，再让我问两句。”
顾晏辰从屏风后走出来，军便服的领口系得很紧，衬得下颌线愈发俊朗。他没看米萝，径直走到我面前，目光落在我发间——阿芷早上给我插的玉簪，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，他一直收在贴身的锦盒里，那天却突然让黄秘书送来，说“清辞戴这个好看”。
“该喝药了。”他的声音很淡，伸手替我理了理耳后的碎发。指尖带着凉意，擦过我耳垂时，我缩了缩脖子。他顿了顿，像想起什么，手收回去时，指尖在自己裤缝上轻轻蹭了蹭，像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。
米萝的皮箱“咔嗒”响了声，大概是她攥紧了箱把。“晏辰，”她走到门口时，忽然回头，目光在我和顾晏辰之间转了圈，最后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，“你从前总说，清辞说谎时，耳垂会发红。”
顾晏辰没接话，只是从怀里掏出个锡制药盒，放在我手边。盒盖上刻着朵玉兰花，是我十五岁生日时，亲手给他刻的——那时他刚从西点毕业，回北平来看我，我把这盒子塞给他，里面装着老家的云糕片，恭喜他步步高升。
米萝毫不尴尬，她声音里带着笑意，“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
米萝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幕里，莫七的枪托在门外磕了两下，像是在报信。顾晏辰拿起药盒，打开时，里面的药粒滚出来，落在我手心。“含着。”他看着我，眼里的情绪藏在睫毛的阴影里，“苦，含化了就不苦了。”
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解毒丸。”他眼睛里有着促狭的笑。
我把药粒塞进嘴里，人参的苦味瞬间漫开。屏风后的香还在燃，烟柱笔直地往上飘，像极了那天在父亲的灵堂里，他站在我身后，替我扶着摇摇欲坠的孝幡，指尖偶尔碰到我的手背，快得像错觉。
“钱永嘉那边，”他忽然开口，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，“我会盯着。”
我没说话，只是攥紧了手心的药盒。盒盖上的玉兰花硌着掌心，像他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，说不出口，却又硌得人生疼。雨还在下，打在窗纸上，噼啪作响，像谁在数着日子，又像谁在悄悄拆着那些藏了太久的秘密。
脚步声远了，王慈云赶紧跑进来收拾残局，嘴里嘟囔着：“这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，眼神跟搜贼似的。”老周也凑过来，手里还拿着半个馒头：“姑娘你别怕，有老周在，她敢耍花样，我一擀面杖敲晕她。”
蒋军站在门口，没说话，只是往院外看了一眼，眼神锐利得像鹰。
我坐回椅子上，拿起那张被茶水浸湿的纸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，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忽然清晰起来，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张地图的一角。
墙头上的石榴掉了个，砸在青石板上，裂成两半，露出满肚子通红的籽。就像这院子里的人，每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，红得像血。
顾晏辰傍晚来的时候，带着身寒气。他没提米萝，只是坐在我对面，看着我吃王慈云做的桂花糕。他的眼神很复杂，有探究，有怀念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克制。
“明天开会，穿我让黄秘书送来的衣服。”他忽然开口，声音很低，“张师长他们还在闹，你得去镇住场面。”
我咽下嘴里的桂花糕，甜味里带着点涩：“要是露馅了呢？”
他看着我，目光落在我眉眼那三分相似的地方，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：“不会的。你只要坐在那里，什么都不用做。”
夜深时，我躺在床上，听着阿芷在隔壁房间打呼，王慈云大概还在厨房盘算明天的菜。意识里的三个魂魄像在拉锯，小艾的怯懦，未来魂魄的好奇和冷静，还有我的焦虑和恨意。
米萝明天还会来，她的催眠术，她的心理战，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套出龙湖令的下落。可她不知道，我要找的不只是宝藏，还有那些躲在暗处，参与策划了两场场爆炸的人。
窗外的石榴树在风里摇晃，像在点头，又像在叹息。1929年的北平，藏着太多秘密，而我这具年轻的躯壳里，藏着能掀翻这一切的风暴。
小说《镇山海》 镇山海第3章 试读结束。
《镇山海》已完结版全文章节阅读 顾晏辰小艾苏清辞小说 试读结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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