戎骁回到“书香苑”时，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。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夏夜潮湿的空气里晕开，像一团团模糊的泪痕。他把电瓶车推进拥挤的车棚，锁好。保温箱里最后一份外卖早已送达，此刻空空荡荡，残留着一点廉价炒面的油腻气味。
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上楼。楼道里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，光线惨白，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小广告。走到家门口，深红色的防盗门紧闭着。他习惯性地掏出钥匙，**锁孔，转动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。
门开了。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，暖黄的光线营造出一种虚假的温馨。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，是戎骁熟悉的糖醋排骨的味道。厨房里传来轻微的锅铲碰撞声。
“回来了？”马云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，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，“洗洗手，准备吃饭了。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排骨。”
戎骁站在玄关，没有换鞋，目光落在门口玄关柜上。早上他放在那里的那杯杨枝甘露已经不见了，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水渍圈。他沉默地脱下沾满灰尘的外卖制服外套，挂好，换上拖鞋。动作机械，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。
他走到小小的餐厅。餐桌上铺着干净的格子桌布，摆着三菜一汤：糖醋排骨色泽红亮诱人，清炒时蔬碧绿清脆，还有一碗冬瓜丸子汤冒着热气。碗筷已经摆好，两副。
马云云端着两碗米饭从厨房出来，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，身上系着那条印着小碎花的围裙。她今天似乎特意打扮过，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，脸上化了淡妆，那身米白色的真丝连衣裙已经换成了舒适的家居服。
“站着干嘛？快坐呀。”她把米饭放在桌上，拉开椅子自己先坐下，拿起筷子，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戎骁面前的碗里，“尝尝，今天火候掌握得还行吧？”
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无数个夜晚没什么不同。勤劳的妻子，温馨的晚餐，家的味道。如果没有下午在“天玺广场”橱窗里看到的那一幕，戎骁几乎要以为自己做了个荒诞不经的噩梦。
他在马云云对面坐下，没有动筷子。目光落在她身上，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“今天……下班挺早？”戎骁开口，声音有些沙哑，语气听起来是寻常的关心。
马云云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，随即恢复自然，笑容依旧：“嗯，今天没晚自习，教研活动结束得早。想着你好久没吃排骨了，就早点回来做了。”她抬眼看了戎骁一下，眼神清澈无辜，“怎么了？看你脸色不太好，是不是今天跑单太累了？”
戎骁没回答，只是看着她。看着这张朝夕相处了半年的脸，这张他曾以为会看一辈子的脸。她此刻的温柔体贴，像一层精心描绘的油彩，掩盖着底下不堪的真相。他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和眼前这“温馨”的晚餐场景在脑海里激烈冲撞，让他恶心得想吐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压下那股翻涌的腥甜。手指在裤兜里摸索着，掏出了那张薄薄的银行卡。卡面因为长期使用已经有些磨损，边缘泛白。这是他专门为马云云办的储蓄卡，绑定的是他的工资账户。三年了，风里来雨里去，每一单几块几毛的辛苦钱，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开销，几乎都流进了这张卡里。为了什么？为了兑现那个“以后有钱了换大钻戒”的承诺，为了能让她过得轻松一点，为了那个他以为两个人都在努力建设的未来。
他把银行卡轻轻推到桌子中央，推到那盘诱人的糖醋排骨旁边。
“这张卡，”戎骁的声音低沉而平稳，听不出任何波澜，“我往里存了三年。跑外卖的钱，大部分都在里面。密码是你生日。”
马云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，她放下筷子，看着那张卡，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厌烦：“你突然拿这个出来干嘛？我不是说了吗，我工资够花，你的钱你自己存着就好。”她的语气带上了一点不耐烦，“快吃饭吧，菜都凉了。”
戎骁没动，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，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：“天玺广场的‘Valextra’，包挺好看的。”他顿了一下，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，“顾言澈……眼光不错。”
“啪嗒！”
马云云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面上，发出一声脆响。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，精心维持的平静假面像脆弱的玻璃一样出现了裂痕。她猛地抬起头，眼神里充满了惊愕、慌乱，还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。
“你……你跟踪我？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尖锐的质问。
戎骁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：“碰巧送单。世界真小，是不是？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，刮过她瞬间苍白的脸，“后备箱的玫瑰，开得也挺好。比我这卡里的数字，鲜艳多了。”
“戎骁！”马云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猛地站起身，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。所有的伪装、温柔、贤惠在刹那间被撕得粉碎，只剩下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和刻薄的攻击。“你什么意思？你这是在质问我吗？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？”
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，指着戎骁的鼻子，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：“你看看你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！一天到晚就知道送外卖！浑身汗臭味！灰头土脸！一个月挣那几个破钱，够干什么的？买你身上这件破制服吗？”
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，狠狠扎在戎骁身上：“你关心过我吗？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？你知道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是什么感觉吗？空荡荡的房子，冰冷的墙！你除了送外卖，就是倒头大睡！你有陪我去逛过一次街吗？有看过一场电影吗？有像别的老公那样给我一点惊喜和浪漫吗？”
她越说越激动，仿佛所有的过错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：“是！顾言澈是回来了！他懂我！他知道我工作辛苦，会陪我聊天，会关心我开不开心！他会带我去看画展，会给我买我喜欢的东西！你呢？你除了会往这张破卡里塞你那点可怜巴巴的辛苦钱，你还会什么？”
马云云一把抓起桌子中央那张银行卡，因为用力，指甲在卡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。她脸上是扭曲的愤怒和一种奇异的、理直气壮的委屈：“你的钱？你的钱能买来我的开心吗？能买来陪伴吗？能买来被人重视的感觉吗？在你眼里，是不是觉得给我这张卡，就尽了天大的责任了？戎骁，我告诉你！我受够了！”
她扬起手，用尽全身力气，狠狠地将那张承载了戎骁三年血汗的银行卡摔在坚硬的地砖上！
“啪！”
一声脆响，卡片弹跳了一下，落在戎骁脚边。
马云云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穿透屋顶，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：“都是你的错！是你把我推开的！是你只顾着你那破工作！是你让我觉得这个家冰冷得像坟墓！你有什么脸来质问我？！”
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马云云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。糖醋排骨的热气早已散尽，凝固的酱汁包裹着冷硬的肉块，像一具可笑的尸体。
戎骁缓缓地低下头，看着脚边那张静静躺着的银行卡。卡面被摔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，像一道丑陋的伤疤，横亘在那些磨损的数字之上。三年。一千多个日夜。风霜雨雪，摔过的跤，挨过的骂，忍过的白眼……所有的辛苦，所有的期盼，所有的卑微的爱意，在这一刻，被摔得粉碎，一文不值。
他没有弯腰去捡。甚至没有再看那张卡一眼。
他慢慢地抬起头，看向站在餐桌对面，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马云云。她的脸因为扭曲而显得有些陌生，曾经让他心动的美丽此刻只剩下狰狞。
戎骁的眼神，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和痛苦。那里面所有的情绪，愤怒、悲伤、难以置信，都在马云云那一声声尖锐的指责和摔咔的脆响中，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。那是一种沉入深渊后的绝对平静，一种看透一切后的死心。
他甚至轻轻地、极淡地笑了一下，嘴角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。
“好。”戎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像结了冰的湖面，“都是我的错。”
假面女神的坠落，外卖复仇小说(完整版)-马云云戎骁顾言澈章节阅读 试读结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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